禾城慧眼 《苦槠豆腐（二）》 (转载）

Alexander

        苦槠豆腐
        （二）去壳
        采下的苦槠，铺开在房前的水泥场地上，要晒三两天，把外壳晒得干干的，到第二天、第三天收场前，奶奶就把她那只陪嫁的老方凳倒过来，在晒得半干的带壳的苦槠粒上分区一片一片地碾过。她双手按住两个凳脚，用力恰到好处地辗轧苦槠籽，把它们的硬壳碾碎，露出雪白的苦槠肉。将这些先“出生”的肉肉收集起来去杂除尘，清洁好了就可以先浸泡起来了，泡在井水中的白嫩嫩的苦槠肉肉静静地等待第二天“出生”的弟妹们的到来。
        那只老方凳，原本是一对，约有四十公分高，凳面三十公分见方，它们正着放可以当座位，让劳作累了的大人们坐在上边休憩、恢复体力。它们也可以是我两兄弟的、战斗场和小饭桌，没想到倒着放竟然还可以当粉碎机来用，奶奶真是天下最聪明的奶奶，她就是用这只或那只老木凳和她那双骨节粗大、皮肤皲裂的手养育了家里的几代人，连我那没娘的堂哥兄弟俩——他们的孩子也基本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看奶奶按着老木凳轧籽粒挺好玩的，凳面下的苦槠籽粒们好像是许许多多的滚珠，边滚边开花，我们兄弟俩也会学样跟样，把另一只老方凳倒过来，四只小手按住它的腿碾轧带壳的苦槠，无奈力气太小，苦槠是不会乖乖脱壳的，更别说开花了。于是让弟弟站立在凳子中心，手扶凳脚，我就来推拉木凳，可是，这样的份量又太大，把好好的苦槠碾轧得粉身碎骨。才不管呢，这给我们兄弟俩带来了无尽的快乐就够了，我们乐呵得合不拢嘴，奶奶见了，一是心疼小孙儿，生怕我不知轻重，扯倒了老木凳子，摔了弟弟；同时也心疼她的苦槠肉被碾得不成样子，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在一边哇哇大叫：使不得使不得，全让你们轧碎了，快住手，快住手，一边玩儿去……
        老木凳很听话地在奶奶的手中，在房前场上一圈圈地轧过，我们兄弟俩总是很纳闷：为什么这调皮的老木凳在奶奶那儿无比乖巧、无比听话，而在我们这里却一点儿也不乖呢？它老是会侧翻，我们都没怎么动它，它竟然也总是翻倒、扶起，再翻到，再扶起……在无数次的摔倒扶起之后，榫节也松了，人坐上去，有时还会发出吱吱的响声，我们更要责怪它了。而且，有时倒下来也不挑个地方，还故意重重地砸痛了我们的脚背，我们便会用小草茎抽打它，以示惩戒，谁让你这么不听话的呀？这时候要是被奶奶瞅见，她一定会说，别打那凳子，它也要疼的，它可是你们吃饭饭的好伙伴，怎么能这样对它呢？于是我们便住了手，但依然伸出肥嫩嫩的小食指，学着大人的样子对它指指点点，责怪它不乖乖地站着给我们当马骑，为什么要歪倒呢，下次绝不可再倒了……
        老木凳也好，苦槠籽也好，它们在水泥地上一遍遍地重复着单调的声响，心目中那曾经的音乐盛宴听久了，就只剩下了一堆无趣，听腻了哔哔剥剥的裂响，玩腻了总要翻到的老木凳，我们早就在寻思玩点别的了，只有奶奶马不停蹄地在重复着碾压的工作，等我们在别处玩够了，回到家，干硬带壳苦槠籽一下子变成了雪白的苦槠肉——比我们的肉肉还白——带着淡淡的清香，奶奶把一切打理得清清爽爽了，那洁白细嫩的苦槠肉收集起来了，去掉了杂质，浸泡在净清净清的井水中，好漂亮，还时不时地吐出气泡泡。等浸了两天，浸透了，就可以磨浆了，离做苦槠豆腐又近了一大步，我们马上可以吃到甜美的苦槠豆腐了。
        这对老木凳和奶奶一样，任劳任怨几十载，风风雨雨，历经沧桑。当年油光铮亮的陪嫁凳子，在岁月的浸洗中变成了斑驳的老家具，如今，又黑又老，丢在某个角落里，早被人们遗忘了；当年出嫁的奶奶水灵灵的，如花似玉，如今，苍老得就像是一棵老苦槠树。几十年前，不到十八岁的奶奶就是在大大小小几对油亮的方木凳和其他几样简单的嫁妆的陪伴下来到了爷爷的门底，一晃就是半个多世纪，花枝招展、玲珑羞涩的少女一枚也变成了发白眼浊、苍桑干枯的老媪一个。
        奶奶仙去也快二十年了，那两只多功能的老木凳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或许早被人到中年的弟弟当作柴火献给了老柴灶，化作一缕轻烟，追随极乐世界的主人去了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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