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清时 女人的村庄3 (转载）

梁山客满

3.金凤和她的队伍
金凤家住在万家庄的最前面，来万家庄的人还没进村，远远地就能看到立在村口的四间瓦房，红砖头，黑瓦片，朝南开着两道木门。两道门两户人家，一家是金凤，另一家是金凤的小叔子。村里其他人家大都是三间大瓦房，这是那个时代嫁娶的基本标准，哪家的儿子到了结婚的年纪，爹妈要是不能给他盖成三间红砖黑瓦的房子，就别指望会有媒人愿意替他说亲。
双喜娶回金凤不需要媒人。金凤生在程阳村，长在程阳村，有一年村里分田的时候，她家分到的地和双喜家分到的田挨到了一起。金凤下地干活，双喜也在地里干活，金凤女孩儿家，干起农活来力不从心，双喜年轻力壮，干起活来柔韧有余，干完自家地里的活的双喜主动帮着金凤继续干活，干着干着，金凤喜欢上了双喜。金凤的父母死活不同意把金凤嫁给双喜，隔着一条沟，他们对双喜家里的光景知道得一清二楚，双喜和他兄弟双乐还有他们的爹妈挤在三间泥胚草房里，横竖是盖不起三间瓦房给儿子结婚。金凤不管三间瓦房还是草房，她认定要跟了双喜。金凤的爹把金凤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出门，可金凤还是在一个风黑月高的夜里逃到了沟对岸，和双喜趁着夜色离开了程阳村、离开了万家庄，半年后他们回来了，金凤的肚子看起来像是往褂子下面垫了个枕头，金凤爹认了。
双喜的爹妈砸锅卖铁、东借西凑，给俩儿子盖成了四间新房，双喜两间，双乐两间，一堵墙把两家的堂屋连在了一起，爹妈说连着的骨肉以后要互相帮衬。
金凤是程阳村的女儿，她嫁到万家庄来，把程阳村的传统也一并给带了过来。金凤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坐上三轮车跟着母亲嫂子一道去赶集，她胆大手快，一天下来，“拿”的东西比她的嫂子二姑娘还多，金凤妈直夸女儿厉害。为了要跟双喜结婚，金凤挨过她妈的巴掌、受过她妈的气，母女之间有了膈应。金凤嫁到万家庄后，虽然离得近，可平日里并不往娘家去。金凤妈嫌双喜家穷，对女儿和女婿也是淡淡的。
金凤性子要强，她决定要证明给她妈瞧瞧自己的本事。她不再与她妈和嫂子一道去展销会，转而在万家庄物色人选来组建自己的队伍。她专挑住在村前、头脑机灵、动作麻利的大姑娘和小媳妇搭话，她穿着时髦的衣裳站到她们面前，对她们说，“瞧见没？这是我前些日子在展销会上拿的。”她故意把崭新的花床单晾到别家门口的晾衣绳上，对那家的女人说，“这是我做姑娘时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她把几块糖果塞到哪家孩子的手里，对那孩子的妈说，“不要钱的东西。”女人们被金凤的新衣服花床单还有给孩子的糖果零食给诱惑住了，她们都知道金凤口里的“拿”是什么意思，她们也想不要钱就能把这些东西拿回家，但是她们还是犹豫，她们害怕。“怕什么！展销会上人多得走不通路，让人看见了就把东西放下，闪进人群里谁能找得着咱？”金凤的话驱散了她们的害怕和担忧。她们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和金凤一道跨上了三轮车，三路车开上土路，开上石子路，开上柏油路，把她们运到了集市。下午太阳歪在西边的时候，三轮车开过柏油路，开过石子路，开过土路，停在了万家庄的路边、金凤家的大门口。尽管女人们三下五除二地把东西搬进了金凤的家里，紧跟着就关上了大门，可万家庄的其他女人们还是瞥见了她们“拿”回来的东西。她们第二天在水板跳上碰到的时候，酸溜溜地嚼起了舌根。“我都看见了，塑料盆、塑料桶、塑料鞋架，几只蛇皮袋装得满满的，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一些不值钱的塑料玩意儿算什么？昨晚我看到菊香手里提着一只大羊腿进了家，得亏是不花钱，要不然谁舍得买？”“是哩！红英家孩子一大早就抓了根蛇皮甘蔗站在门口啃，瞧瞧人家的本事！”
当初被金凤怂恿时感到担心害怕的女人们还是担着惊受着怕，她们在展销会上一边提心吊胆，一边手疾眼快地“拿”着东西。早上出发的时候，三轮车的车棚里只坐着几个昏昏欲睡的女人，显得空落落的。晚上回来的时候，车棚里便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一边的坐板底下横着一捆戳出车厢的甘蔗，另一边底下塞着几只捆了脚的老母鸡，女人们的脚边放着装满了衣架、碗碟、蔬菜肉菜的蛇皮袋，布料衣裳等装在包袱皮里，用手扶住放在腿上。车棚里的女人们觉得很拥挤，她们情愿这样的拥挤，被商品货物拥着挤着使她们感到兴奋、感到自豪、感到充实，她们甘愿受着拥挤和担惊受怕的煎熬。
金凤带着她的队伍赶了更多的集，“拿”回了更多的东西。平静的万家庄沸腾了，女人们沸腾了。以前金凤还没嫁到万家庄来的时候，万家庄的女人们虽然都知道程阳村的事，可是对于她们的满载而归从来都是道听途说，隔着一条沟，难道还有谁闲着没事去守在程阳村的村口看看她们都运些什么值钱的东西回来不成？眼下金凤和万家庄村前头的女人们每次赶完集回来，手里提着肩上扛着的情景都被她们收在了眼皮子底下。何况即使错过了三轮车停在村口时的情景，金凤和那几个女人身上穿的、家里使的、孩子吃的，哪一样能逃过她们的眼睛，自从金凤嫁进了万家庄，村前头有几户人家的生活水平明显提高了一大截，这怎么能不令她们眼馋、怎么能不令她们动心呢？
眼馋和心动令村后头的女人们有所行动，她们在天黑后纷纷去金凤家串门，在村里遇着了主动与金凤搭讪，她们试探着金凤、渴求着金凤、崇拜着金凤。金凤明白她们的意图，但是做这种事并不是人越多越好，七八个算多的了，人多虽然不影响在展销会上的分头行动，但是回来分东西的时候容易出乱子，谁也不能保证拿回来的每一样东西都够得着人数，拿别的东西来凑数难保有人心里不平衡，一次两次还好，几次下来就要闹别扭吵嘴。金凤的嫂子二姑娘因为少分了半斤牛肉和程阳村的女人们吵翻了脸，干脆加入了她小姑子的队伍。金凤在村后头的女人们当中挑了两个精明些的，同意了她们的加入，对于剩下的，金凤要么装傻充楞装作不明白她们的意图，要么找个借口把她们打发走。被金凤拒绝了的女人们不甘心，她们自己组建了一支队伍。这样一来，每逢赶集的日子，就有两辆三轮车一前一后地停在万家庄的村口候着，女人们摸着黑走到停车的地方止住了脚，有的爬上了前边那辆，有的钻进了后边那辆。
既没被村前头的金凤接纳，也没能够加入到村后头新组成的队伍的女人，背地里嚼着金凤和村里这两支突然组立起来的队伍的舌根。
金凤知道整个万家庄的女人都在背后议论她，但她满不在乎，只见她两只手在胸前交叉着，身子歪靠在门框上，提高嗓门：“那叫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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