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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 王玉梅 偷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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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8 01:1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接近秋日,竹林成了一片墨绿,只是那一片一片的绿色显得深沉。蛰伏在竹林间的人家,一如既往地忙着。早上,丑妹跟着凶爹,和姐姐丫妹哥哥胜妹扛着跟扁担去土里挖落花生了。
今年雨水充足。雨下得久了,地里淋得透实。再等到一个来月滴雨未落,地就更紧实了。不像北方的沙土,南方的黏性的红壤,将湘中这片区域紧裹的结实,闷沉。双手去拔花生苗是不行了,要用耙头挖,才能出来。人手一拔,不仅费力,还拔断了苗,落花生倒没出来。
凶爹微眯着眼睛,“吧嗒”完最后一口旱烟,咳了一声,对着粗拙的双手猛来一口吐沫,皴裂的像松树皮似的满是老茧的手掌上对搓两下,右手前左手后的握住耙头把,往半空一扬,耙头齿子深深地挖进了土里,手肘再往回一扣,一蔸花生裹着厚重的泥土堆见天了。对于凶爹的卖力地做法,秀云要是在旁边,又要絮叨了:白费了力气,挖到阴曹地府去了。……少费点力哪,同样也是挖出来,你挖个花生,像是把地又翻了一遍,有么子用?
赶上凶爹心情好时,会猥琐的笑着说:“卖妈逼的!你晓得么子……”
要是情绪坏时,侧扬着一张比德轩的密密匝匝的祭文还要紧密的满是深深皱纹的脸,吼回去:“你个卖妈逼的!你晓得么子!”
丑妹三姊妹分工合作已是心照不宣:丫妹甩土,一手一蔸花生,相互对撞,将花生苗甩掉土后码成堆。丑妹去扯茅草,打活结,将花生苗绑成一捆捆。胜妹和丑妹用扁担两头挑,来来回回的往家里送。人多力量大这点优势,在丑妹家凸显得淋漓尽致。秀云忙着做早饭。瞅着空档时间将挑回来的花生苗一堆堆靠着堂屋墙壁垒好。丑妹家的一年收入除了凶爹每月的烧锅炉钱,就靠年底卖掉花生、大豆换钱凑学费了。
晚上是秀云最忙的时候。花生太多,靠手一颗一颗摘下来费工又费力。秀云将要摘的花生,按堆放好,算是分了任务。晚饭后,丑妹三姊妹就一人一条矮凳摆好,对着电视机开始摘了。这段时间最累,也是他们最放纵的时候。因为看电视没有时间限制了。这是秀云对他们劳动的犒赏和激励。他们每年干这活,也有经验了。秀云是主力,直接用花生苗围成圈,圈口处,她将耙头倒扣,齿尖朝地,拿着齐好花生头用力在耙背脊处甩花生。再剩下个别没掉的,查漏补缺地摘下来。丑妹三姊妹则是拿住一蔸落花生,将花生根往下漏一漏,所有的落花生都露出来了,然后一把握住像拧干床单被罩一样,打着转转拧下了花生。只有不用干农活的灵妹来丑妹家了,帮着他们摘时是一颗一颗往下摘的。秀云看着灵儿,心里更欢喜了。觉得有钱人家不嫌弃这脏活累活,很是觉得看得起自己家。灵儿走时,秀云肯定洗干净一脸盆的花生,让她带回家煮着吃。
灵儿自从掉进西塘后,就和丫妹成了好朋友。两人在一起就聊《还珠格格》,讨论小燕子五阿哥,说着恶毒的容嬷嬷,猜测着下一集会发生什么。丫妹曾经蹲在码头边清洗衣服,也掉进过西塘。有着一样的经历,早年丧母的灵儿就更喜欢和长自己两岁的丫妹在一起了。花妹经常找丑妹玩,更多的时间跟着灵儿的哥哥学文那帮子人混在一起。一个人的时候,丑妹趁着妈妈秀云和姐姐丫妹在做饭的空档,会一个人跑到坟台玩。这个坟台,雕刻的精致好看,丑妹听秀云提起过,这户的子孙中有人在深圳当官,光给别人开个后门落个户,就要收蛮多好处哩。这组坟台修得也真是气派:石砌雕刻,三面围绕,双龙戏珠,楷体字雕刻的密密匝匝的是后辈子孙名录,看来子孙繁茂。坟头两边是一对金漆的石狮。张牙咧嘴,下边各设一联:龙盘双凤绕,虎落平阳踞。再看两座坟碑。碑头上一组飞龙,一组舞凤。碑文正中央竖刻着“严父某氏……考妣”,“慈母某门某氏……考妣”。碑两边各一组对联。丑妹最早的识字兴趣就是从这启蒙的了。手指沿着刀锋婉转,镌刻的字体因碑文、对联的设置各不相同。有的隽秀工整,有的苍劲潇洒,甚是好看。爷爷德轩的这四间红砖屋靠着坟台而砌,依山傍水,也是也是文化人看出了中间的风水门道。
这个时候,太阳刚落山,余热在坟台的石墙上残喘。成群的小苍蝇有序地在空中嗡嗡地呼啸盘旋。稍晚点,萤火虫出来了,隐在草丛间,像遥远的星星灯火。有的起飞,上了树梢头,开启了独有的夜游线路。坟台前,是块空旷的水泥平地,能看到村子前平整的旷野。这块平地也是村里人抢着晒谷、打豆、晾花生的必争之地。谁抢先了,后边的慢慢排队。秀云生性怯懦,即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是先紧着村里的玉英先晒。一来人家年是长者,家里3个儿子,争抢也是处于劣势。二来自己是改嫁过来的,带来的三个孩子后面还要结婚生子,本分形象在村里总是不会惹出麻烦。旷野是成片的稻田,蜿蜒的小渠和零星的几片池塘,安静地在黑夜里互相沉寂。蛙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拉着白日里所见所闻的乡里的家长里短。路上仍有扛着锄头晚归的乡里人家。
“丑妹,一个人在耍啊?”
“回去呷夜饭哩吧?”
像是在提醒丑妹,也像是自言自语对自己讲。稻田更远的对面,同样是山脚下的人家。错落的各家各户露着星星灯光。再远点,是层层叠叠的黑魆魆的山,在墨蓝融合的夜色下,像是一个年老的祖宗,俯瞰着这些在烟火中攒动的子孙。最高的山便是九龙岭。那日夜都突显的雄伟的轮廓,与日本的富士山如出一辙。这是稍大后,丑妹在地理书上看到的。那九龙岭后面会是什么样的呢?还是山吗?还是有很多的高楼大厦?有语文书上说的立交桥?丑妹有时想着会莫名地心慌,然后泪眼就模糊了。
“丑妹哦,回来呷饭哩咯!”
“要的,就来哩。”
“去叫下你哥哥胜妹回来,估计在怪把戏家哩!”秀云在坟台脚下停留片刻又折回碎碎念叨,“这样个细个子,耍到莫兴归屋哩。”
收花生的时节,凶爹的老娘矮四老嬷这份肯定是少不了的。先是刚出土时的新鲜花生,秀云将花生洗干净了,送一盆给德轩和矮四老嬷尝个新鲜。德轩对秀云四娘崽是比较满意的,深知这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大儿子留后是没有希望,秀云是个老高中生,比起小学没毕业的凶爹要有文化。带来的三个孩子,即便不是自己的骨血,起码40多了还是单身汉的凶爹也算是有了后,老了有人来侍养。矮四老嬷却瞧不上,毕竟流的不是王家的血,凶爹挣的这份,分了家自知是拿不到手了。何况一张嘴就是三个,拖油瓶不是?满崽宗儒,算是争气,不仅接了老爹的班,还一生就生个大胖孙子。
“他妈的逼个!浅见识!浅见识!”每次德轩的书报被矮四老嬷剪了糊了千层底纸鞋样,或是烟酒鱼肉伺候的不到位,或是家里的东西瞒着德轩,送了女儿菊珍家。德轩就会摔着东西、手拍着桌子对矮四老嬷吼道。
等到每年的花生晒干后要进仓柜时,秀云都会用自家的那杆公斤秤称上十公斤旺秤的花生,让丫妹送到同是一排房檐下的矮四老嬷家。丫妹最别扭的就是干这活,丑妹深有同感:家里杀鸡杀鸭吃肉尝新时,秀云让丑妹去请爷爷德轩奶奶矮四老嬷来吃,也是一样别扭。丫妹向来内向,尤其厌烦院子里的那些家长里短。有次就瞅着矮四老嬷家没其他人时赶紧将称好花生端送过去。刚好就让矮四老嬷钻了空子,说了闲话。这次送花生,秀云一再叮嘱,一定要看到当场有人了才送过去。
“妈妈,要丑妹去送吧?”丫妹有点不舒服。
“你是三姊妹中的老大,这点事都做不来?”秀云开始了激将法。
“去年,我明明去送了花生的,奶奶还在院子里说三道四,讲我们的花生进谷仓了还莫见到一粒!这不是无中生有嘛!”
“丫老姐,你赶紧去!我刚看到铁菩萨坐在奶奶的家门口。”
“这个老贼婆!莫得办法,趁着有人在,当面送去,就莫的闲话讲了吧。”这是秀云的小智慧。
秀云对这个婆婆是没好印象的。“太欺负人了!莫见过这样的大人,做的这般出来。”每次怄气时,秀云就会一直在嘴边念叨。要是看着家里的东西无缘无故的少了,更是恨的咬牙切齿:“家和万事兴啊!莫讲屋里缺,条件比我们好的导天上去了,还做这样的事!讲出去都莫的人信,这个老贼婆!”
丑妹家和矮四娘家一排房子,四间二层木楼板红砖屋。丑妹三姊妹跟着秀云改嫁过来的时候,矮四老嬷就当机立断,和凶爹分了家。一间堂屋三间正屋。堂屋左边的这件正屋,德轩、矮四老嬷住,紧挨他们的那正屋,留给宗儒。宗儒接了德轩民办老师的班,平时住校,赶上假期回来小住。堂屋右边的正屋给了凶爹。三间正屋都是衣柜隔断,前半截放饭桌,后半截放床。丑妹三姊妹都在正屋的楼上睡。堂屋三家共用,楼上放谷仓。正对的大堂供奉神龛,放农具,堂屋左边放的矮四老嬷家的鸡笼,矮四老嬷的老屋(德轩坚决死后火葬,骨灰洒河里);靠近凶爹这边的,屋角放了口大水缸。矮四老嬷将几个粗糙的饭碗,几个花色不一的菜碗,一把长短不齐的筷子,一箩筐谷,一个没上漆的木柜分了凶爹。当然,下田的农具都给了凶爹,这就是矮四老嬷给凶爹自立门户的所有家产。1993年,秀云嫁过来的时候,将前面已经搬过一次的嫁妆又运了一次到凶爹家:立式双开门衣柜,谷柜,两张实木大床等家什,一辆货车一并运了来。
结婚酒办完两天后,秀云和凶爹出门去了趟镇上派出所扯结婚证、迁户口,丫妹胜妹上了学。留了5岁的丑妹在家,托给矮四老嬷照看下。短短一上午的功夫,秀云回来做饭时,发现满满的一瓷坛子猪油下去了半桶,心里头先是一惊。吃饭时,发现碗碟少了几个。再去看了下衣柜,娘家送的整齐的布匹翻乱了。秀云问了丑妹有外人来么,“莫来人,妈妈。奶奶讲,她看到我们家里进了只猫,老偷腥,刚刚才帮忙赶走的咯。”
“这猫能偷喝这么多油,肚子怕是也会胀爆了!”秀云心里想,没把话说出来。进门才两天,是不能跟凶爹说起这样的事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要是冤枉了,还讲自己多名堂。直接去找矮四老嬷理论,怕婆媳间生了嫌隙。莫不是想看我是否生事,进门给我一个下马威?秀云心想,吃个哑巴亏吧。但也从此长了心眼,以后出门前秀云必定要上锁。
刚开始上锁时,被凶爹瞧见,嘴里叼着旱烟头,含糊地念叨两句:“锁么子锁咯?这排屋老娘在呢。”
家贼难防,秀云后面是真长了见识:堆在堂屋里的稻谷,天黑收回前是四担满的,第二天再装好,已是四担平的了。白天晒上一天再收回来,三担半了。一天一夜的功夫,缩水了满满一箩筐。刚嫁过来时粮食不够吃,村里借的粮食还没还清。赶在青黄不接时赶紧将熟了八成的稻谷收了回来。再碰上这等事,秀云哪气得过?白天忙活回来,到晒谷场喊了几声:“野狗野鸡,莫来惦记我的粮食啊。去去去,你这个野狗鸡,粒粒汗水换来的……”边说着边用手拍着,赶着鸡。
晚上睡觉时,秀云开始在凶爹面前絮叨了:“鸡的食道总共只有那么大,这排屋只有老娘家的七八只鸡和我们自家的七八只鸡,自家的这两天怕打禾吵事,关起来喂的。撑死了一天啄不了一小撮箕。稻谷都到哪里去了?”
凶爹支吾着吼住:“你讲的么子怪话!能……能到哪里去?晒干了呗!”
“你莫怪我多想。屋里东西少过,我留了心眼注意了下。”
“哦!你是讲有人来偷了?还是我还顾了外边的野女人了?你在这里讲的么子话!”凶爹的脑子好转的就像鼓风机,陈旧而有规律。
“你多么子心,我讲的是实话。你看咯:灶膛边的柴,堆的满满的,没到两天就空了。我天天在烧火做饭,一天烧了了多少我心里大概清楚。油罐里的油我搬到楼上去了,放到地上,两个月油坛子就见底了,看我平日里炒菜油放的多么?你晓得的很……米坛子的米也是,都要上锁……”
“这排屋住着就只有我娘和我们,莫的外人,你是怪我娘咯?”凶爹的喉结滚动两下,卷起一口旱烟:“我老爹有退休工资,眼羡我们这些小东小西!”
“那我确实有些怀疑,只是莫撞见,要是撞见了,双方颜面都不好看!”
“哦,卖妈逼的!我自己的亲爹亲娘,你就在防这防那了,我们还过么子……哦,就算是拿了,他们呷了不行啊!用崽的东西那也是正常……”
“是的,都说养儿为防老。是这个理!但也要讲道理不是……”秀云有点气不过,眼瞎了碰到这样一个男人。
“是呢!你书读的多,莫跟我讲么子狗屁道理。莫抓到人就莫在这里无事生非。”凶爹的暴脾气将德轩概括他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尽情展现。
“你性么子急欸!听我讲完咯:一是我们分了家,自然我们该尽孝的尽孝,是么?爹有退休工资,可以隔三岔五地买肉吃,我们条件不行,过年了才吃上这么一回肉,借的粮食到现在都还莫还清”,讲到这,秀云的喉咙有些哽咽,想到三个崽女跟着自己,受了这么多苦,“二是老娘要是缺什么东西,光明正大地讲出来,我们只要有的,又莫是舍不得给……”秀云又气又急地,嘴吧哆嗦的说出来。心想着,是自己双眼戳瞎了?要不是为了这三个崽女有个家,莫受人欺侮,也不会再嫁!也难怪,这样一户人家,老爹是民办教师退休,按理讲家风不会差到哪,40多岁的人了还是个单身。媒婆介绍过这么多人,都不愿意来,除了莫的生育能力,肯定还是有其他问题。看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娘和这样的一个儿子了!
“你莫再啰里八嗦在这里生事了。在外头累了一天,再在这里絮絮叨叨,莫怪我火起来打人……”
“我哪里生事,子文(凶爹的真名,凶爹是村里起的诨号)啊,你这样讲就不对了,我只是在摆事实……”
趁着崽女上楼睡觉了,秀云跟凶爹一桩桩说起。还没说完,堂屋里顿时一阵鸡鸣鸭叫……
第二天一大早,矮四老嬷就在坟台前骂起来了。
“哪家的鸡不在外面啄食的哎吃点粮食!就要把我家的鸡药死,卖妈逼的,黑妈逼!偷人婆!做的可是出来啊……”
红脸癫子清早担着一担粪水桶从西塘边回来,特意闻着骂声来到坟台前。“矮四娘欸,骂么子咯?”
“骂么子哎,你讲讲是么:哪家的鸡四处走着去寻食吃的。哦,吃了点粮食,就讲自己的粮食被食了多少多少?黑妈逼的,直接药死我的鸡!”
“不是发么子鸡灾哩吧?”
“哦哟,发灾也是一起发,一排屋住的,就我的鸡死了,有这样的道理哎!”,矮四老嬷的三角眼恶狠狠地往自家方向瞅。“卖妈逼的……我现在把鸡都关起来了,莫其他的跟着啄了不该食的,被药死了!”
“你莫骂哩,矮四娘欸,王老师退休工资那么高,你抓死哎,养这么多鸡?吃现成的,多好!要晓得享福!”
“享福?哦哟!快莫讲哩,老的不管,少的不指望!你看我家老头子,一天三餐莫兴问的,只管清早吃了就出门,一天就在老年活动室打牌,雷打不动。指望不上欸。”
“王老师退休工资那么高,躺着都有呷。他是晓得享福,打牌消磨时间哩”
“躺着有呷,呸!不是我,早饿死哩——”矮四老嬷下意识地突然停了下,“靠他享福,莫要去想。我能动,靠自己吧。就是我的鸡造了孽,正是下蛋的鸡,莫良心的啊,眼红的人啊,莫惦记我的鸡啊,崽崽女女都短命,死了莫好相……”
秀云在灶边忙活,心里恨得牙痒痒。丫妹拿着铁夹在手里发抖,猛地扔进灶膛里,灶膛的灰扬了起来,呛了两口:“臭老嬷兜子,你莫药死别人家的鸡就行了,哪敢去药你屋里的鸡!”
“只要莫点名点姓,我们就当作莫听到。要点名道姓地骂出来,那就好生来骂一架。”秀云炒着菜,低声到。心里想:老贼婆啊老贼婆!贼喊捉贼。要跟我骂就直直爽爽地骂,拐弯抹角,含沙射影的骂我的崽女,歹毒啊!你这个老贼婆!
晚上丑妹一家围着桌子在吃着饭,凶爹恶狠狠地瞅了秀云,“盐是莫要钱去买的,是么!咸的要死,呷得个鬼!”说罢,摔了手里的碗筷。地上瞬间陶瓷碎片七零八落,米饭撒了一地。丑妹看到,心里吓得哆嗦。看着家里的锅碗瓢盆,桌凳箱柜,竟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妈妈再离婚,我能帮忙搬走什么东西。要晓得,上一次秀云离婚回娘家时,家里的那个木尿桶还是她和姐姐一起抬回去的。走上大路时经过乡政府门前,路人还在指指点点:
“那就是XX家的细个子吧?”
“这么小,造孽得很啊!”
“太可怜了,细个子长得都要的,等长大了,秀云就翻身了……”
这场景,丑妹一辈子都记得。那时临近黄昏,丑妹想着太阳怎么还不快落山。

“你心里想么子就讲出来,莫在这里寻些事情发牢骚。你以为我做出来的事?你是这样不信自家屋里的人!我是眼瞎了,嫁给你!”丑妹嚼着米饭,听着这般鸡毛蒜皮,嘴里索然无味,心里战战兢兢。凶爹平时讲个话就像打雷一样,吼上一句,上下院子的人都听得清楚。
“你嫁我,哦!是委屈你了!3个细个子,哼!哪个养的?不是我天天在外边晒得流油的干活!”
秀云气得脸唰白。毕竟还是要在这里长待下去,脸面还是要的,压低了声音回道:“是呢,难还你,跟你好生讲道理,你在这里东扯西扯。崽女是带来的,不是你生的。你养有想法,莫怪你,起码我秀云是名媒正娶嫁过来的。你莫听了不该听的话,在这摔这摔那。我要是做了死了莫好相,要的么,何况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不是靠我,还是靠哪个?哼!要是下次还炒的这么咸,锅都给你摔了!大家都呷不成!”凶爹拿出旱烟袋,卷了起来,“吧嗒”两口做到了屋檐下的石敦上,嘴里还在恶狠狠地埋怨:“呷的个鬼!真是‘干死蛤蟆,饿死老鼠’的地方出来的人,连餐饭都做不好……”
嫌弃秀云娘家穷,戳到了秀云心中的痛点。秀云娘家在出了名的贫困县,海拔高,山里人家种不了水稻。七分石头三分土的地方,靠种茶树、芍药等经济作物过活。
“是欸,我娘家是穷得‘干死蛤蟆,饿死老鼠’欸,再穷也要比你家强,起码不会干鸡飞狗盗的事。”秀云靠在床边啜泣起来,手里端着的碗,饭早就凉了。
“你个卖妈逼的,你乱讲么子!”凶爹冲进来,扬起个拳头就要打人。原本凶悍的眉毛,配着一双跟矮四老嬷一样的三角眼,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哭了丑妹。
“妈妈,你快莫讲哩咯!”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是厉害,屋里都是靠你欸!你打呀,想打就打。动不动就摔东西。‘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货。真的是你爹讲的一点都莫错欸……”一巴掌拍在了秀云的头上。
“你打死妈妈咯,打死就好了,大家都莫活了!”丫妹在一边吼着一边去拽凶爹的胳膊。胜妹跑到外面去了。丑妹在桌子边哭着。
“吵么子吵!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货!”德轩摔了堂屋的过道门,拿着水杯,狠狠地在漱口刷牙:“哼!哼!烂稀泥扶不上墙啊!”又自顾自地每日功课:刷牙洗脸,看报睡觉。“咕噜咕噜……呸!”吐尽最后一口水,算是作为家长出面,教训了儿子。
凶爹半歪着个头,“打死你个泼妇婆!天天在这里叨叨念,你嘴巴再多嘴咯!打不死你!”秀云的碗抖落到地上,滚了个半圈,没碎。
“要的,来咯,你来打咯,你狠得很!”秀云哭叫起来,“我眼睛瞎了,嫁给你啊,嫁给你是来挨打你的打的……”
丑妹吓得哭了:“爸爸,你莫打妈妈咯!”吓得杵在桌子边,拽着衣角。眼泪早就出来了,想想先把碎渣子扫干净了,凶爹看着舒服点就不大打人了。“奶奶……”丑妹去堂屋拿扫把撮箕,撞见了正在贴墙跟的矮四老嬷。丑妹小心翼翼地招呼,其实内心一片明了。矮四老嬷没有理会,假装在关鸡笼子,干咳两声。一溜烟的功夫进了自己的门。
临睡的时候,丑妹去了坟台上。花妹吃过饭出来玩。丑妹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花妹向来不怕事:“真正的‘眼睛一眨,名堂一把’啊。你怕么子?要是我,直接大声喊出来了:‘奶奶呀,听到我屋里吵架了,你很开心吧!’”
“我不敢啊,莫是我的亲奶奶,我看到她后背都有点怕。”
“你爷爷不管啊?他是退休老师,应该懂道理吧?”
“他管么子?都是分家的,莫吵到他看书看报就行。”
“看我多好!爷爷奶奶死得早,我都莫见过面。一个家里只有3个人。莫的你屋里复杂。”丑妹看着花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真是羡慕。“就是我爸有点嫌弃我咯,你晓得,我是个女的,他想要个崽。”
丑妹听秀云聊起过,花妹是她舅舅的女儿,一连生了四个女儿,铁菩萨和春娥在她一出生就领养了。春娥早年怀过,孩子还莫出生就流了产,后面就生不了。村里十里八乡传的都是铁菩萨造的孽,干的小偷小摸的事太多了,老天爷要来罚他。除了德轩这样的文化人,懂得见识,遵从礼仪,不叫人诨号,还叫着铁菩萨的学名,大家怎么也不会把“长青”和铁菩萨的诨号联系起来。丑妹看着花妹这般无忧无虑的人都有段往事,看来真的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欸,丑妹,我跟你讲个秘密哦,你不准笑我,也不准跟别家人讲哦,”丑妹还没来得及要拉个勾,丑妹已经附在耳朵边悄悄地说了:“我喜欢学文。他是不是跟电视里的古天乐一样?好帅!等我长大了,就要嫁他那样的人!”
丑妹听了,又羞又好笑:“花妹,我们明年才上初中。我听我姐讲过,他们班上有个人喜欢上另一个班上的人,两个人的事被老师晓得了,把家长都喊来了。我要着力读书,以后考大学,给我妈妈争口气。”
“你读书那么狠,肯定会考上。读书莫意思,我成绩莫好,我屋里希望我早点出来弄钱,我爸讲读那多书有么子用。我以后去广东打工,去年过年我妈回来跟我讲,那边是花花世界,么子都有。好多呷的,穿的,用的,我们都莫见过……”
这两天挖花生,秀云长了上次晒稻谷的记性。一再防范:“你讲你老娘做出这样的事,你自家去楼上看看哈,花生堆的发霉了,白天不晒,晚上拿出来晾。见不得人么?”丑妹下午去楼上拿柴堆时发现的。德轩那边的阳台上,晒了一堆快发霉的花生。白天没见着,下午太阳落山时,矮四老嬷蹑手蹑脚上了楼,拿出来摊开了。都是木楼板,有点动静,都能听见。原本这个木楼板的阳台是通的。堂屋上的这节阳台,凶爹将山里剁的柴火码满了,刚好与德轩家的阳台隔开。矮四老嬷以为柴火隔着发现不了,还用一块破麻袋搭在柴上,遮了下。丑妹去拿柴火时,爬到了最顶上,隔着缝看到了这一幕。这个矮四老嬷,趁着天黑来晾,想必不仅是要防着丑妹一家,还要做的让德轩觉察不到。
“吧嗒,吧嗒”,这夜凶爹手中的旱烟抽得更勤了。“你该上锁的就锁了吧。”
秀云有点诧异地换过神,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快十岁的老男人,皱纹比自己亲爹的还深。“那就是咯,前两天丑妹送了盆新鲜的去。今上午称了十公斤晒干的。还剩下最后这块地的花生是半干,晒两天就可以进柜子,到时锁起来。”
“你也莫怪。几十年可能是养成习惯了……”凶爹一向寡言,下午挑着满满一担花生苗回来时,撞见了矮四老嬷从堂屋出来,收里端着一脸盆半干的花生急急慌慌地进自己的屋。此时,丑妹三姊妹还在地里忙活,秀云正在坟台坪上收剩下的花生。
矮四老嬷比德轩大三岁,儿时是个大地主家的小姐。缠过小脚,出门是坐轿子。丑妹听过矮四老嬷眉飞色舞地讲过,打仗那会,日本鬼子打过来都是下人抬着躲进山里去的。秀云也感叹过,这个老嬷年轻时是个美人儿。衣架子好,虽然现在驼了背,两肩撑的衣服依旧挺挺的。除了凶爹过于苍老,长相遗传德轩多一点,菊珍、宗儒都是矮四老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兄爹的妹妹菊珍年轻那会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大美人,镇上五金厂的刘老板看重,要定亲做自己儿媳妇。要不是后面黄了,也不会是现在的豆腐西施了。话说来,讲到矮四老嬷,凶爹从小就跟她在一起,但是不讨她的欢喜。凶爹性子直,不会拐弯抹角,清高一面像极了德轩。自然灾害那会,凶爹八九岁。矮四老嬷因为缠过脚,下了水田东倒西摇干不了活,大队长给她分派做了晒谷员,只管耙谷,筛谷,收谷。就是因为这个活,在凭着有限的粮票吃饭的年代,凶爹没有挨过饿,个子还是村里最高大威猛的。等到分田到户时,兄爹家里还有好几箩筐谷。
每次吵架时,“呸!读了几年书,墨水能当饭呷!要莫是因为我,哼!早饿死了,你们!”矮四老嬷骂得理直气壮。
“妈里个逼!头发长,见识短,我不跟你一丘之貉!”西塘村的方言里,“不”都是说成“莫”,只有德轩王老师还有矮子老师,时不时地爆出几个普通话的词儿。只要一张嘴,这个大队各村的人就会在背后笑:
“读过书的就是莫一样,讲话都是要跟电视里的一样。”
“但是又带着西塘的腔调。”
“你晓得个鬼?西塘普通话,晓得么!”
周末宗儒带着两岁的儿子健升回来了。在跟矮四老嬷抱怨:“娘欸,你前两天送的咸花生莫怎么新鲜哩?”
德轩“咕噜”漱了个口,一口吐在屋门口前。“要懂得感恩,晓得感恩欸!你姐姐菊珍容易么?你娘讲,她天不亮出来卖豆腐,翻了座山送过来的。”教书育人的习惯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虽然礼轻,但是情意重!”“咕噜”又是一口。
矮四老嬷讪讪地笑了,附和道:“是哩,你姐莫容易哩!崽啊。”
“乖崽,跟爷爷去棋牌室去,我去铺子里给你买好呷的。”
“带他去做么子,呷了对身体有么子好!自家商店的零食,你宝贝孙子哪样莫呷过。”宗儒这个村里叫的“矮子老师”不能在这个退休的老师面前输了气场。“现在就只让他喝牛奶,补钙,让我崽长得高点。”矮子老师遗传了矮四老嬷,一米五多一点。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所以特别注意后天营养。
“就是,要去打牌你赶紧去,我孙孙难得回来,中午我给做崽好呷的,昨日我就准备好了肉和卤猪肘子……”
凶爹对这个接了自己班的弟弟,情感复杂。一是怪自己不争气,没接上铁饭碗的班。学校干了不到两天,火药桶脾气,看不惯学校厨房管事的欺软怕硬,来了两句狠话后动了手。哪知管厨房的人是校长的亲戚。上午闹完别扭,下午弟弟宗儒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着德轩私藏了多年的两瓶贵州茅台去送了礼。不知道的以为是这弟弟懂事,去赔罪。只有矮四老嬷暗自高兴,早就等着这么个机会,开了柜子锁,给宗儒备好。这个儿子本来吊儿郎高考莫考上,复习再考了一年还是名落孙山。书读多了,个子又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是干农活的好手,最后却顺理成章接了德轩的班。从此,一个扛锄头叼旱烟,一个拿粉笔夸大话。德轩能说什么?失了两瓶酒,起码自己的班没漏接。凶爹能去说什么?按老娘的讲法,自己不是当老师的那块料,还是脚踏实地种田是活路。
“他们家没送花生来啊?”自从矮子老师成了家后,就更加瞧不上自己的哥哥。暴脾气,读书少,泥腿子,情商低。前面娶了个婆娘,动不动就打架,把人给整疯了,离了婚。还担心影响了自己的名声去讲亲。后面倒好,再娶一个,带来3个。小孩在学校读书倒是争气。一说你家侄子侄女那么厉害,让他在学校的圈子里面上有光。老师这个铁饭碗在农村里还是抢手的,幸好后来自己也顺利娶了亲。
“送了,在院子人面前落句话而已,说是送了,那能送多少?”
“平日莫生么子事非吧?”
“哼!他们能整什么事!我还收拾不了了?要靠他们是靠不住了,给一口是一口。”
“老娘欸,你放心,他们一家要养的多,你就莫指望了。你看你儿媳妇金芳多能干!学校边这个理发店生意好得很,学校商店生意也不差。比我当老师的工资高多了。周末都在想着赚钱莫舍得回来。你以后靠我们罢!欸,下周让她回来,给你剪个头发。”
“那就好,明天你返校,我再煮点新鲜的花生,你带回去给金芳吃。”矮四老嬷高兴地咧嘴乐开了花。小脚一颠一颠地去准备做饭了。
“娘欸,学校领导想提我当个教导主任。”
“崽啊,那是好事!”
“上次你送的那鸡,金芳做成柴火香菇鸡,副校长夹了两筷子,讲么子好呷哦,现在讲起来还是流口水的样子,讲还是自家养的鸡好呷。我去院子里买只送他,开会时,让他帮忙讲句话。是吧?”
“花那个钱干嘛!你把屋里那只最大的黄鸡婆送去。莫跟你爹提就行。矮四老嬷切着肉片,”上次那鸡啊,我讲的是啄了么子东西药死了,讲的是扔了莫留着吃。少了他那口,又是要在屋里吠了。”
“娘欸,你也是,不就是只鸡的是嘛?是不,整这么复杂。”
花生入柜了,秀云称的称。“你来看下,是旺秤!”
“傻老嬷,我还不相信你!”凶爹“吧嗒”着旱烟。丫妹趁着铁菩萨在矮四老嬷的房檐下坐着,把十公斤送了过去。
“诶哟,矮四老嬷,你又呷的口好的!”
“就是,难还你了,老宝。”矮四老嬷一如既往地可气地谢过丫妹。
“奶奶,你莫这样客气,崽送娘的,天经地义!”丫妹鼓起勇气说完就跑回去了。
“哎呀,这个丫妹了不得。”铁菩萨说得意味深长。
“嗯哼!就是欸,了不得啊了不得……”矮四老嬷贼亮的眼睛看着天边的云霞,“明日是个落雨的天。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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